遇仙（0）蛾儿雪柳黄金缕，笑语盈盈暗香去
陆之瑶醒了，头痛欲裂，还好映入眼帘的绿色植被是那么赏心悦目，阳光照下来，温暖明媚，冲淡了一点不适。
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是跟着老师与同门来山上调查石刻造像的，失足掉下了山，试探性地动动，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受外伤，然后再次惊讶，身边躺了个男人。
他的脸十分好看，不过脑海中的专业知识还是忽略了脸，告诉她这个男的穿的是宋制汉服，虽说白色，但不素雅，上绣金线，纹饰舒朗，整体锦绣华丽，这种形制的衣袍，在……墓葬中也有发现。
“别继续器物描述了。”她把脑海中联想出的专业知识踢出去。“还是先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吧。”
“先生！先生！你还好吗！”陆之瑶大喊。然后一想：万一他耳聋怎么办。于是手伸过去，那人居然瞬间醒来，瞪目把她手腕抓住了。
“啊啊啊啊痛，你醒着啊，快松开！！！”陆之瑶疼出了眼泪。
“抱歉。”那人一愣，松开了手，陆之瑶的手腕已经红了。
“没事，你从山上坠下，没受伤吧！”陆之瑶转着手腕问。
“坠下？”
“对啊，我就是从山上掉下来的，”陆之瑶坐在枯叶上，说，“你看这地方，又没有路又是植被丛生，一看就是没有过人类活动的山林子。你如果不是掉下来的，总不可能是来这里睡大觉吧！”
那人也坐起来，沉思了片刻，说：“我忘了。”
陆之瑶无语了，又注意到他坐在枯叶上的姿势还挺严谨的，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正襟危坐啊！不过光是挺拔的上半身，就能看出他很高而且很有肌肉。陆之瑶赶紧移开了视线，站了起来，说：“既然你没事，咱们就找出去的路吧！”
那人说：“但我记得附近有个住处，现在快天黑了，林子里不安全。”
陆之瑶看了下手机，显示无信号，北京时间5点，现在快入冬，确实天黑得比较早。望向那人，点点头，说：“好，那就先住一晚。”
走过去的路上，又聊了天，他居然把自己名字也忘了，也没手机、身份证、背包。但对这边很熟悉，不一会就把陆之瑶带到了一座山门前。咦？之前这边有庙观之类的古建筑吗？
山门后是一段长路，没有种植行道树，路的两旁是院墙，以男人目测一米九的身高应该可以直接翻过去。路的尽头就是门，那门缓缓开启，陆之瑶正继续走，那男人忽然停下，示意她也停下。
看没有动静以后，继续前进，进了门，只见“清源妙道无边显化”八个字沥金粉写在照壁之上，其后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。
“是二郎神的庙啊。”陆之瑶说。
那人迟迟没有声音，先一步踏进入庙内。
陆之瑶在外观察了一眼，庙绿色琉璃瓦正中有黄色菱形琉璃瓦，可见其非凡，即使是前殿，使用庑殿顶规格也很高了。进入庙内，神像金碧辉煌，威仪奕奕，但都不是二郎神。地砖也由金砖铺就，简直是皇家风范。
前殿后正中是座园子，有放生池塘与三座石桥，放生池塘之中莲花明艳，难道现在不是冬天吗？前殿两边也有廊道。
那男人看陆之瑶走得慢，以为她忧虑，便拉过手走过正中石桥，走向正殿。正殿更是威仪，重檐歇山顶，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让人睁不开眼。见到了二郎神像，是一黄衫、手提三尖两刃刀、背弹弓，脚边哮天犬、肩上一苍鹰的美好少年形象。背后也是二郎神像，身骑银合马，弯弓正要射什么的样子。两侧是郭申、直健、康张姚李造像，两两相对。
这时忽然走上来跟康太尉很像的人，见到那男人眼前一亮，说：“二爷，你现在才来，我们后殿肉已经烤上了。”
陆之瑶见那男人一愣，跟着回头看向二郎神造像，造像的第三只眼发出一道光，照在那男人的脸上。那束光结束，那男人的额头也出现了天眼，并睁了开来，接着像是换了一个人，对震惊的陆之瑶安慰道：“姑娘不必惊慌，我想起来我是谁了，我是杨戬。”
陆之瑶眨眨眼，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做了个揖，说：“那就请借真君洞府，让我今日在此留宿一日。”
“无妨，明日我可送姑娘出去。”
靠近后殿，果然传来烤肉香气，杨戬给陆之瑶安排一个坐垫，招呼一起吃烤肉。什么唯物主义唯心主义，一下子被陆之瑶抛之脑后，跟杨戬以及梅山六圣吃烤肉吃得很开心。烤肉的烟飘上天花板，像是香火不断。
当天晚上，杨戬带陆之瑶去了客房，但没有直接走，而是进来聊天，问：“现在人间是哪一朝了？”
陆之瑶说：“现在啊，一百多年前就没有皇帝了，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。没有地主从农民手里强取豪夺地抢田了，也没有繁重的苛捐杂税，也没有徭役了。”
陆之瑶看杨戬惊喜的表情，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但我们也很少拜你们了。”
杨戬笑了，说：“世人拜神，往往是在人世有所求无处应，如今不拜我们，说明确实是好的时代了。”
陆之瑶点点头，杨戬对这种事看得挺开，不愧是神吗。杨戬看天色晚了，就祝陆之瑶好梦，睡前陆之瑶想：我还是第一次遇见神仙显灵呢，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从山崖摔下却没死吧。想着想着睡着了，难得一夜无梦。
陆之瑶第二天醒了，穿好衣服，用电动牙刷刷牙，让六圣都好奇地凑上来看。
“行了行了，一群糙汉看小姑娘洗漱多没礼貌。”杨戬把他们赶走，但也多看了一眼。
陆之瑶跟着杨戬走，走了一上午，发现怎么也走不出这林子，兜兜转转都能绕回原地，看杨戬也很苦恼的样子，心中又想起老师跟同门会不会担心自己，在原地急哭了。
“诶你别哭啊。”杨戬有些应付不来。
“杨戬，”陆之瑶抽抽搭搭地，“我没想哭，我就是急的，你说我是不是出不去了……”
“没事，没事，我们回去吃午饭，好不好。下午再来，你如果走不动，我就背你走。”杨戬把陆之瑶背的书包放下来，自己背着，拍了拍她。
陆之瑶擦着眼泪，点点头，跟着杨戬回了庙里。其他六圣听了，也纷纷安慰陆之瑶，说一定能出去的。但下午果然还是没能出去，看着日暮西山，陆之瑶有些走不动了，杨戬把她背起来，回了洞府，听到她在小声啜泣，安慰了一会儿，又听见沉稳的呼吸声。好吧，这个小人直接睡着了。
陆之瑶感觉肚子很饿，醒了过来，发现自己还在房间，看见还穿着外套，知道了一天未出并不是一场梦，失望地翻了个身。杨戬正好进来查看情况，问：“还醒着么？”
陆之瑶小声应了，接着肚子叫了，脸也羞红。杨戬笑了一下，又出去，没一会端了饭菜回来，饭菜还有温度，因为等会儿要睡觉，陆之瑶就吃了个半饱。
杨戬看陆之瑶埋头吃饭的样子，笑了一声，陆之瑶抬头看他。杨戬说：“没事，只是看着你想起了我妹妹小时候。”
陆之瑶说：“我是不是很没良心啊……”
杨戬有些诧异，问：“怎么会这么想？”
陆之瑶支支吾吾地说：“因为你们一直在为我考虑，而我一直耍小脾气……”
“这是人之常情，你在外面也有家人好友、老师同学，急是正常的。”杨戬安慰。
杨戬看陆之瑶还是心慌，就把她带上了屋顶，跟她一起看星星，为她讲那是88星宿中的什么星，是哪位封神人物，在封神之战中有过什么故事。
陆之瑶看着星河璀璨，很开心，说她自出生就没见过那么清晰的天空。杨戬看陆之瑶放松捧脸的姿态，不禁也放松下来，哼起了歌。让陆之瑶有些诧异的是，杨戬哼的歌词是《青玉案•元夕》，“蛾儿雪柳黄金缕，笑语盈盈暗香去，众里寻他千百度……”
或许茫茫宇宙中自己的这次遇仙，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离开林子依然毫无进展，陆之瑶也有些泄气，转向帮助庙内打理事务。庙内各种供器、食器居然都是文物，传世文物就是显得格外新，导致自己第一天来的时候都没认出来。梅山六圣时不时问她要不要离开的时候带走一件，她都摇摇头。
她又发现了庙内并无饲养牲畜、种植粮食，不知道每天吃的从哪来，去问他们，他们说是贡的，加上以前杨戬时不时与他们去山林打猎，肉类也不缺。
是很符合二郎神的形象，陆之瑶心下思忖，但如果经常去山林打猎，为什么还会出不去呢？为什么杨戬还会失忆呢？
一日，陆之瑶跟杨戬一起打扫落叶，陆之瑶停下扫帚，说：“虽然这样说很不好，但我觉得能留在这里也挺好。”
杨戬愣住了，说：“不，你要出去。”
陆之瑶看杨戬认真的神态，干笑了两声，说：“是啊，毕竟我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牵挂。”
“抱歉，但我不知道为什么，觉得你留在这里是一件不好的事。”杨戬把扫帚放在一边，挠了挠头。
“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
几天过去，陆之瑶还在庙里发现了一些古籍，古籍善本，谁看了不会开心，但敏感的她有些疑虑，怎么感觉就像是这座庙不想让她走……
又几天，发现了一座小龛，打开，龛内是观音，陆之瑶为自己的鲁莽举动惭愧地拜了拜。
忽然观音像发出七宝华光，观音现身了，天际风云异动，杨戬与梅山六圣纷纷赶来，警惕地看着观音。观音把陆之瑶温柔地扶了起来，又转身看他们，说：“事出反常必有妖，尔等借神明之名，亵渎神明的闹剧也该止了。”
“大士，你何出此言？”说完，郭申将军便化为破损泥塑，众人都被惊到了，直健想出手，被杨戬喝住。
杨戬向观音一拜：“还请大士指点迷津。”
观音只是回头看着惊惧的陆之瑶，说：“还好我在人间庙宇四散法身，不然你可就要被这里吸干了。”
忽然陆之瑶身体一阵虚弱，几乎要站不住，观音点了些露水，让她勉强站立。
“好好睁开眼睛看看吧，”观音说，“这庙的真实模样。”
陆之瑶一看，金碧辉煌，一下子作万丈土。
“陆小姐别看！”康太尉也迅速化作残破神像。
陆之瑶跪了下来，求观音说：“菩萨，我不懂，他们都对我很好，我……悟不了您的意思。”
观音叹了口气，转身向外面走去，说：“随我来，还有杨戬。”
杨戬安抚了其余人，跟了上去。
“陆之瑶，你可记得自己何日坠下山崖？”
陆之瑶愣住了。
“农历六月二十六，正是二郎神君圣诞，这庙曾经确实是二郎神君庙不假，但早已破败、无人问津。你之所以见到如此华美的景象，是因为你来了，你相信二郎神君庙一定如此，这庙因你执念而存在，也吸食你的意识、精神，让你脱不开身。”
陆之瑶猛然回头，庙确实破败，确实荒草丛生，看着杨戬，声音颤抖：“那……杨戬呢？”
“梅山六圣变为塑像，你也该想到了吧。杨戬，你也是一塑像，二郎神君的塑像，你比他们更为残破，散落荒野。因陆之瑶要找二郎神君石刻造像的执念而化形，因此直到进入庙内看见塑像才回忆起自己是谁。”
杨戬双手颤抖，陆之瑶扶住了他。
“陆之瑶，要出去，很简单，只要你放下对此地的执念，就能看见出去的路。”
陆之瑶果然看到了路，又看着虚弱的杨戬，问：“难道没有让他也存在下来的方法吗？”
观音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世间执念，皆是如此，哪有两全其美法。”
“大士，他因我执念而生，那我只不对庙有执念，还是能带着他一起出去的吧……”陆之瑶有些急。
“好了，”杨戬开口，“陆之瑶，走吧，走吧。”
陆之瑶被推了开去，踉跄了一下，见杨戬已成塑像，其身破损、色彩全无，甚至没有头颅。虽然知道他并不是神明，但他毕竟照拂了自己那么久，就连最后，都是为不让自己消耗而推开自己，泪水夺眶而出。陆之瑶抱住了塑像，说：“你回来，你回来，我还信你是杨戬啊……”
观音摇头：“空即是色，色即是空……无挂碍故，无有恐怖，远离颠倒梦想，究竟涅盘……这些话，希望姑娘日后能够参悟。阿弥陀佛。”
观音拂袖而去，而救援队也找到了陆之瑶，把她送到了医院。
“没有外伤，但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，我觉得还是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，防止她有自毁倾向。”医生对陆之瑶导师说。
陆之瑶导师叹了口气，失踪了一天，不知道这丫头在林间遭遇了什么。
很快陆之瑶就出院了，回家收拾书包时，翻出一个小木刻塑像，塑的是杨戬，哭了出来。
“还是那么爱哭，都弄湿我了。”木刻说话了。
陆之瑶惊讶地吸了吸鼻子，说：“杨戬？”
“嗯。”
天上，观音问一旁的杨戬：“二郎神君何故行此事？”
“只不过是看不下去，用一些神力保留那个塑像的意识而已，只要这位女孩存在，塑像意识也会存在，说不定以后凭她的信念，塑像能再次化形吧。”杨戬看着陆之瑶。
自己曾着销金白袍，在湖州城内行走，遇见了一位姑娘，约定一起看上元节花灯。可到了上元节，那姑娘未至，自己在骆驼桥等了多日，还遇见了一位醉汉骚扰，于是离开了那个地方。如今也算了却前缘。
“东风夜放花千树。更吹落，星如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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